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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起来就是个少年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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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山庄。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首诗选的不错,字儿也正,就是抄的力道不对,没有那股气韵,”那人点评一番后,下结论,“不用心。”
“抱歉老师,我重新抄。”
女人满头白发,面容苍老却温婉,穿着一身藏蓝色的中式旗袍,坐在檀木桌前,一手打着团扇一手撵着一张字画看:“浪费我一张宣纸,你要是没这个心思就快点走,我名儿也给你签了,没什么值得你惦记了。”
周聿白得到那本作者亲笔签名的绝版书,除了当时他跟岁淮说的那些三顾茅庐以外,还有一个要求,帮池女士抄300幅字画。字画讲究山水意蕴,毛笔字要介于行楷之间,稍微写的不好一副字画就毁了,所以看似只抄写300幅,实则私底下得练习几倍。
周聿白脱了外套,折叠好,放在一边的置物架,重新到桌边继续抄,“说好的三百张,一张不少,答应了老师您的。”
池女士看他一眼:“谁是你老师,别乱叫。”
周聿白笑,“您是舅舅的老师,德艺双馨,当然称得上我的老师。”
“油嘴滑舌,跟你舅舅年轻读书的那会儿一个样。”
“什么样儿?”
池女士放下团扇,去到对面的刺绣架,戴上老花镜穿针,哼了一声说:“调皮捣蛋的样儿!人家小姑娘坐他前头,他倒好,一剪刀下去剪了人家小姑娘的头发,你说他捣不捣蛋。”
“这么过分啊。”周聿白放下毛笔,去到池女士旁边帮她穿针,穿好再递过去,笑着接话,“那小姑娘也没揍揍我舅舅?”
“揍了,拿起扫帚就往他头上一敲,敲个大鼓包,还留了疤。”池女士笑笑,“不然你以为你舅舅左眉毛上头那块儿常年用头发遮起来干嘛。”
周聿白恍然大悟,笑得不行:“原来是这样啊。”
然后他又想起来他舅舅好像也跟他提过这事儿,还不止一遍。
周聿白的舅舅,也就是钟老爷子的嫡长子,钟儒熙,今年已经四十多岁,未娶,未育。他接手集团后成熟稳重,外人眼里那是雷厉风行。只是家里人,特别是周聿白,知道钟儒熙私下里还留着年少时的离经叛道模样。这离经叛道不是贬义词,非说他生活习性,而是与世不同的决心——故人已逝,终生不娶。
钟儒熙小时候上学,班里有个小姑娘,特别瘦,跟麻杆儿似的,风吹就倒。后来小姑娘坐在他前头,一天到晚不说话,钟儒熙那时候特调皮,就揪人家小姑娘的辫子,小姑娘气得不行,但还是不说话,直到有一回钟儒熙玩心大起一剪刀把人家小辫儿给剪了。
小姑娘刚开始愣了一下,没有愤怒,而是惊慌地两手捂着脑袋,钟儒熙眨巴眨巴眼觉得奇怪,还没问,打开的窗户突然刮进来一阵风,正值梅雨季,雨珠顺着风一齐吹到小姑娘身上。
瘦骨嶙峋的身子,微微晃着,头上的假发就这么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她自幼生病而早已掉光头发的脑袋,光秃秃的,像是生命走到尽头的枯树。
班级里都是正处在懵懂年纪的小孩儿,开始叽叽喳喳,嬉笑不已,“光头!光头!池安宁是光头!”
小姑娘哭了,泪如雨下:“我不是光头……”
钟儒熙也慌了,第一回那样羞愧,他要道歉,一向沉默的池安宁先一步起来,抄起扫帚就往他头上敲,敲了个大血洞出来,当天就送了医院。
也就在那天,钟儒熙这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金贵少爷第一回被人打了,头上留了一道终身不消的浅疤。而小姑娘池安宁因为从小患病,常年治疗,早没了头发,她身体不好所以走哪儿妈妈都把她带在身边,她妈妈就是钟儒熙那个班的国学老师——彼时仅三十岁的池女士。
钟儒熙说他第一回看到小姑娘哭的那样伤心,从此以后就下定决心,只让小姑娘笑,再不让她哭。小姑娘池安宁也争气,努力配合治疗,在两人十八岁成年那会儿,两家就订了婚,正式确定了关系。
钟儒熙在订婚仪式上亲手送了池安宁一顶假发,乌黑柔顺,是他一根一根制作、熨烫出来的,他说:“我妻宁宁,青丝绵绵。”
那是池安宁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假发,订婚仪式那天,她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美的像个天使。
就在池安宁和钟儒熙二十二岁那年,池安宁还是因为抗癌失败离开了人世。
同一年,钟儒成了钟家的掌权人,变得沉默寡言,成熟内敛,也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跪在钟老爷子跟前,红着眼说:“儿子不孝,没法儿让您老人家抱孙子。”
钟老爷子问他:“你什么意思?”
钟儒熙字字铿锵:“故人已逝,终生不娶。”
刚开始没几人信,都说岁月匆匆再情根深种也是枉然,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有人说再等等身边就会出现各色女人;在他三十岁的时候,有人说肯定要为联姻做准备了;等他如今人生过半四十五岁的时候,没人再说了。
钟儒熙做到了,一生只爱一个池安宁。
周聿白抄完一幅字画,停笔,“老师。”
“嗯?”
“我舅舅房间挂的安宁阿姨,就是您的女儿吧。”
池女士绣花挑针的动作停了停,“还挂着呢?”
“挂一墙,”周聿白说,“书房也有。”
池女士布满皱纹的眼角垂下来,“你舅舅是个好男人,被安宁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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