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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王侯公府,家族中又有人在朝中援引,考进士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骨鲠清介,面对天兵时怎不见他们站出来仗义执言?是因为天兵真的会动手,而他这个皇帝反倒顾虑重重,对付不了他们吗?

  劝谏他这个皇帝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大唐忠臣,仿佛他这个皇帝但凡有一点私心,都辜负了他们。可他们私底下的作为,又何曾真的有半点公心?

  李纯最恨的是,这个事实居然还是天兵当着他的面揭开的。

  但是一个皇帝真的有心,又怎么可能对付不了臣子?李纯其实也已经发现了对付他们的、最好用的武器。

  杀人难免会群情激沸,但贬官就不同了。

  至于人心摇荡?

  这朝堂,人心早该摇荡一番了。

  他倒要看看,自己的朝廷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李绛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皇帝的视线若有实质,针一般扎在他身上,让他在这个季节里竟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不由将头埋得更低。

  到底是谁给了皇帝这么大的刺激?

  好在下一瞬,就听到李纯开口,“拟旨吧。”

  ……

  不出所料,两封奏折发出去,立刻在朝堂上引发了剧烈的反响,弹章如雪片般飞到李纯案上。

  李纯面无表情地翻着这些奏折。不出所料,其中八成都是说他不该贬谪那个给事中,毕竟对方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职权。至于开洛阳宫给天兵办丽正书院修书,倒是议者寥寥。

  就像是掀开了一层始终罩在眼前的薄纱,李纯忽然发现,朝中的争斗、倾轧,朝臣们口中那些义正言辞的大道理,忽然都变得清晰了。

  譬如这些奏折,他们看似一片公心,既不忍那给事中一片中心被辜负,又不忍他这个皇帝的圣明被蒙蔽,所以明知道他不高兴也要谏言。但实际上呢?不过是怕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他想贬谁就贬谁,迟早贬到他们自己身上。

  这朝廷纲纪,都是他们编出来束缚他的。

  李纯终于意识到,自己手握的权力比他所以为的更有用。

  就像是孩童拿到了一柄全天下最锋利的刀,李纯充满了好奇和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要一试锋芒。

  所以这一回宰相重臣集体请见时,他见了。

  在他们迈步进入紫宸殿的瞬间,李纯的视线落在面前厚厚一摞的奏折上。

  他就那么随意地从中抽出了一册,甚至都没有打开看看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只是等众人请安时,将它掷了下去,语气淡淡,“诸位先生都看看吧。”

  居高临下,李纯能清晰地看到大臣们的表情,他们几乎是立刻紧张起来,开始传看那封奏折。

  有好几个人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显然并没有看出这封奏折哪里有问题。但奇异的是,他们交换了几个眼神,小声议论两句之后,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统一了,然后有人出列,郑重其事、义正言辞地针对那封奏折里可能有问题的地方辩解。

  这一幕实在太滑稽了,李纯没忍住,笑了出来。

  说话的大臣一顿,其他人也都愣住,看着李纯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出了眼泪。

  好半晌,李纯才收了笑,问道,“诸位先生也是为贬谪之事来的吧?人真是齐全啊。看来,贬了一个给事中,朕就变成了桀纣那样的昏君、暴君了,值得先生们这般大动干戈。”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呼啦啦跪了一片,“陛下这样说,臣等死无地矣!”

  李纯却又忽然转了脸色,他站起身走过来,亲手挨个把人扶起,“先生们何须如此?尔等一片公忠体国之心,朕自然深知。只是那厮可恶,朕实难容他。”

  这一番连消带打,把众人都给整不会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唯唯。

  像李吉甫这样敏锐的,已经发现皇帝身上发生的变化,可是又一时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感觉十分不妙。

  而李纯已经十分自然地说起了另一件事,“先生们来得正好,朕有一件大事,要问诸位先生的意见。”

  小试牛刀的效果比自己想的更好,李纯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他走回自己的位置上,示意宦官上来将那些奏折都拿走。

  没有人再表示异议,都等着皇帝说出他的大事。

  “已经八月了,今年夏税收得如何,可有奏报?”李纯问。

  户部官员上前,表情凝重道,“已经陆续报上来了,情况不太好。”

  李纯也不意外,大唐的税难收,也不是今年才有的事,每年都会有许多逋赋。但今年的夏税比往年都少,肯定不正常。毕竟那时候天兵抗税的消息尚未传到各处,按理说不会受影响。

  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同样心知肚明的李纯也开口了,“怎么会这么少?今年不曾听说有地方受灾,不该如此。”

  一听这话,就有好几个人开口,替下面的人辩解。

  这个说各地年景不同,那个说地方上有多困难,还有说转运不易的,说藩镇跋扈的……好像大唐的朝廷在大唐的土地上收税,比三藏法师前往天竺取经还要艰难。

  李纯默默听完,才道,“这税年年都收得这般困难,总不是长久之计,不知诸位先生可有什么法子?”

  那自然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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