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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太医令说了,您早年余毒入筋脉,致五脏功能退化,如今气血溃败,千万不可动气。”江见月将碗盏搁在案上,拿来巾怕给他擦拭嘴角药渍,下颌口水,“若儿臣言行有失,父皇教罚便是,何苦生这般大的气,累伤的还是您自个!”

  卧榻间尽是黏稠的药味和浑浊的病气,再多便是行将就木之人的怨念。尤其是江怀懋这般,一生戎马,四方征伐,结果问鼎天下不过数年光景,便要撒手人寰,自然不甘多于释怀。

  尤其临了,自己为帝生涯还要被史书工笔记下“杀言官、阻言路”的不明之举。而原本是可以没有这一笔恶名的。

  只因他立了女子为储,纵牝鸡司晨,使阴阳颠倒。

  只因他没了儿子。

  “天下都给了你,分一点权贵给我自个喜欢的人,何处碍着你了?”江怀懋本不欲再用江见月喂来的药,然见她始终一副谦和孝顺的模样,还是缓过一口气,攒出两分精神,“时局和道理都与你讲明了,你自个好好悟去,有什么不懂,左右有你师父。只一句你给朕记得,为君者,且大气些。你阿母去了,朕扶个继后再正常不过,何况——”

  他眼角微垂的虎目涌上一丝血色,“为金銮御座,无上权势,你又对人家做了些什么!”

  江见月持勺的手微顿,清水透亮的杏眸中似有浊色,酿出浅薄杀意,到底在转瞬间压了下去。

  如今榻上人多活一日,便可为她多挡一分非议。

  苏彦说过,朝臣和天下人接受她为储君的时间越久,那么她来日帝王路上的非议就越少。

  要尽可能让他们在明光时期接受了大魏未来会有女君临朝的事实。

  所以即便陛下千秋无期只是一种虚妄,但是他真心盼着天子能寿数多延。

  江见月自是认同这个道理。

  也对作为人父的江怀懋,在最后一点时限中,能做此决定,存了三分感激。为此,她能逼迫自己对陈婉跪拜。

  也能将这一刻欲吐出她到底为何杀其子的话语重新咽下。

  她怕自己多说两句,刺激了他也刺激了自己,或许会从动口换作动手,做出比谋杀手足更荒谬的事来。

  于是,她垂首敛眉,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江怀懋哼了声,“日后无召,不必再来御前,且在桂宫好生随你师父学习治国之道吧。”

  江见月依旧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

  是故,从这日起,江见月以储君之身,迁入北宫。

  满朝文武眼睁睁看着她迁入北宫。

  只因前有天子召令,后又有煌武军压阵,整个北宫被护得密不透风。

  而在北宫之中,出入乃抱素楼各讲经师父,和全数五经博士,只为全力教导储君。

  至于朝堂上,天子立下四大重臣辅佐皇太女,分别是掌管京畿卫队的执金吾楚王章继,掌管禁军三千卫的光禄勋梁王范霆,和执掌武库的卫尉陈章,以及升为丞相、执掌尚书台的苏彦。

  如此看起来,天子对皇太女万分珍视。

  北宫纳尽智囊团,朝中四大辅臣间雍凉武将派和世家各出二辅臣,相互牵制。而辅臣之首的苏彦本就是皇太女恩师,自小教养,情意匪浅。

  纵是苏彦亦这般看。

  只逢朝会请储君听政,下朝携其入尚书台理事,再回北宫温习之。私下师徒处之,苏彦多道,“臣唯盼陛下安康,盼殿下长成。”

  自为储君后,苏彦极少江见月闺名,即便只有二人,他亦严守君臣之礼。公主和储君都是天家子,但已然是截然不同的身份。

  江见月纵然还想听“皎皎”二字,却也知不该多望,知晓此刻不该将心思多花这等处。当下情形,只有她自己明白,并不乐观。

  外人看起来四大辅臣虽是分了两派,然其实都可以看作是她的人。楚梁二王同苏彦自不必说,而陈婉无子,她无母,想来自然是一心的。

  但偏偏不是这般。

  陈婉握着凤印,那是仅次于玺印、可以开武库取兵刃,调动禁中兵甲的手令。而她的父亲陈章便执掌着武库。

  若有万一,都不需要符对信印。

  而江怀懋又不许自己随意入未央宫,偏陈婉却在他近侧。

  推一个可能,陈婉吹耳旁风,改立江呈星为储。

  江怀懋同意。

  这是不可能的。一来江呈星也是女子,二来她还不如自己,非长。反对的声音更多。

  那么江怀懋不同意,陈婉联合母家矫召撺掇。

  这是不会成功的。莫说楚梁二人王,便是苏彦就头一个不答应。

  而欲行以上事,还要一个前提条件成立,那便是陈婉有此动作,有此心力。然如今时刻,陈婉依旧缠绵在丧子之痛中,虽然身子比江怀懋好些,然整个人萎靡不振,只窝在椒房殿不见外人,终日也是汤药不断。

  大抵是因为还有个女儿陪着,否则也如唐氏般彻底疯癫了。

  十月深秋,夜色深浓,霜华铺地比月白。

  江见月蘸水在案,独自来回分析局势。

  这种时候,她不喜持笔在竹简写画,虽然那般更清晰,担有万一没有销毁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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