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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见月用药毕,问道,“朕的病情不曾外露吧?”
齐若明颔首,“陛下中毒伤身,引旧疾,加之连日劳心,数病齐发伤的脏腑,虽眼下严重,然若按臣方子调理,三五月自是无虞。故而太医署脉案上,未曾记录,无惧为人所看。”
又半晌,殿中人散去,夷安这日上值,多陪了她一会。却是没好气道,“请陛下恩准臣明日离京!”
“作什?”少年女帝瞧着这一个个同她说话,都似要造反的模样。
“臣去巴东郡巡防,换回苏相。他合该在这朝中理政,是发昏了留在那处。他若不肯,臣且揪他去先帝灵前,让他好好反省,当日您上储君位,他是如何应承陛下,辅之弼之,肝脑涂地的。”
“好姐姐!”江见月靠在她怀中蹭了会,柔声道,“都布局好了,真不必如此,再者朕也不能一直仰仗他啊。”
离开他的近五月来,百十余个日子,她不知道他想得如何,但她自己却慢慢想清楚了。
廷尉府牢房外,他说的种种,确实在理,亦不能不考虑。
她站在这个位置,总没有为了一己私欲私情,而动摇国本陷天下黎民于不安的道理。
她要挑战世俗的理念,颠覆流传千百年的观念,自没有千百年的时间去等待,唯有权力可以去征服,可以去威慑。
所以师父不回来,说要她独自成长,她便听话好好长大。
长到她的权利能让世人闭嘴,长到连他都不能再说“不”的时候,欲望可填,方是真正的江山与他,都是她的。
如今,开了闻鹤堂。
她虽依旧盼他早日归来,却也无惧他延后再回来。
*
女帝开设闻鹤堂,世家高官后知后觉,背脊生寒。
譬如赵励处,得贵人书信阅过,亦是遗憾连连。
他原无逆反之心,然自从赵氏一分为二后,便彻底随了贵人意志。
原本想借着这次朝中空虚千载难逢的局面,煽动二三等世家,挪凑府兵。各家人手虽少,然贵人道是,世家数十,各处三百,便有万计,再加他赵家军,胜算有望。
却不曾料到,正月初一便出了长公主进献郎君事。如此歇下观望此事,从雍凉进献,到后面世家依次进献,原以为是一场争夺中层官品的权势之战。
如今回味想来,女帝根本目的,是为了控制宗亲和世家。如今各家都有儿郎在她手中,除非是弃子不要,否则哪家敢轻易妄动。
少年天子,竟这般直觉敏锐,行动霹雳。且心思九曲十八弯,烟笼雾罩而行,让人根本看不清她踪迹。
再细想,才不过两年多,辅政大臣四除二,九卿位上掌禁军的光禄勋、掌武库宫门的卫尉、执掌一国律法的廷尉、执掌京师治安的内史,竟都是她亲手扶上去的人。
三月初,赵励再得其信,要求配合,见其所述,不由面生欢喜。
这回纵是不能连根拔出,定可以重创女帝。
然风声才传出不久,将将成势,三月十七,说要留守巴东郡的丞相苏彦,竟以雷霆之势领大军回朝。
女帝着冕服,簪冕冠,銮驾出城郊十里亲迎。
苏彦翻身下马背,蹙眉止住她前行的步伐,抑住她的明媚笑意,逼她换上威严端肃的面目。
见她端正姿仪,方自己走上前去,跪谢圣恩。
少年君主只得一板一眼,接来酒水敬他,“丞相辛苦。”
“谢陛下!”苏彦接了她手中酒盏,持臣下礼正要回敬,低首的视线里,见她豁然近身。
一时间,两人间只余拱手的距离。甚至他手中杯盏被撞,溅出玉液滚在他手背和她的襟口。
“陛下!”他低斥,转瞬觉得不对,只愕然抬眸。
隔着十二冕旒,这一刻仔细看她,方见她面色凉白,目光无神。
“师父,我站不住了。”她的声音又轻又低,整个人沉沉跌进他怀中。
第47章
三月的春风是暖的, 风中有花香,枝头有鸟鸣,生机勃勃的气象。但是跌入苏彦怀中的这具身体, 生气零星。
除了身上象征帝国皇权的玄色冕服,因以绵密金线刺绣章纹,而生硬闪光;还有便是从她额畔垂落的赤珠冕旒玉华流转,泠泠作响,清脆如檐下风铎。
其余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面容枯败,微风吹散她脸颊的胭脂, 望不见血色;眼下淡淡乌青, 衬出杏眸凹陷, 没法弯成新月模样,徒留一枚手绘的月牙嵌在苍白皮肉上, 最后掉落护甲的手滑过他手背, 那样瘦弱而冰冷,好似在宣室殿中持朱笔用尽了力气,熬干心血。
这一日,城郊数万将士都看见青年丞相抱着少年帝王疾入马车,马车入城门,入宫门,然后阖宫臣奴也都见到他抱着她一路奔过重重殿宇,直入她寝宫椒房殿。
没人会想到他心中隐秘处升腾起的别样情愫和心思,只当他是忧君忧国祚。
偏他在这一路赶回的时辰里,在她柔弱无骨的身子缩在他铠甲冷硬的胸膛口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一遍遍来回萦绕着那日她于廷尉府牢门外的话。
【或者您想一想,华堂上见我跌下去的那一刻, 病榻上见医官救治我的那一刻,你怕不怕?你若是怕的,是怕大魏君主驾崩多一点,还是怕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了皎皎多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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