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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比我想象得更早来临,它可能更好,也可能更糟。但无论如何,都已和我没了关系。”
“所以?”
“我是新世界的旧人,请您以您的方式,葬送我的前路吧。”
她的理由听上去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黄泉长叹一口气,右手熟稔地抚上细长的刀柄:
“那么,我会予以见证,行走于这条命途河流之上,你和她的命运。”
晴朗的天空突兀地暗了下来,一片阴云遮蔽了太阳。
路上的行人纷纷抬头,看见银色的雨丝倾洒而下,密密地织着网,如同监狱的铁栏,将世人困在其中。
医院大门即将出行的人群骚乱起来,不少人抱怨天气变化太快,自己出门没有带伞。
嘈杂的人声和保安维护秩序的喊声混杂在一起,令人听不真切。
多次进化的【模因病毒】仗着肉眼无法看见,变成了医院内人人背上的一只肉翼恶魔,不仅狡猾地遮住了负重者的双眼,也自欺欺人地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医院本该是救死扶伤的地方,紫发的高挑女人却站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拔出了腰侧佩戴着的,用于杀人的刀。
锋刃铮铮作响,有如回应主人心头的呼唤。
这把故乡的刀,一度替她背负下无数血债,其上翻滚的离壳灵魂,有恶徒,有路人,有亲人,有同伴。
经常擦拭的干净刀面倒映出握刀者的面庞,恍惚间,一个头顶红色鬼角的人影一闪而过。
长刀出鞘,天地失语,万物静谧,唯恐惊扰。
人的第三次死亡,是在世界的记忆中死亡。
那些留在历史书本上的短短几行字,凝聚的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真实坎坷的一生。
还有成千上万的人,没能留下名字,他们会随着亲人的离去而彻底被世界遗忘。
即便如此,在三次死亡到来前,人还依然要活着。
因为星空绚烂,因为百花缭乱。
因为生命的酒浆浸漏不休,因为欢筵还未到散场的那一天。
跋涉于【虚无】之河的使者低吟道: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瘫坐在地上的贝尔摩德似有所觉,闭上了眼,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加拉赫把两个身板脆弱的小学生抱在怀里,憋得人出不过气来。
灰原哀:“大叔……你的胸肌好闷……”
“……忍忍吧,我感受得到能量的溢散,那位令使恐怕就要拔刀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得保护好你们才行。”
五条悟泪眼汪汪:“我呢,我不算人吗?我刚刚差点就死了唉!”
夏油杰:“别丢人了,悟。”
家入硝子躲在加拉赫背后:“加拉赫,你认识的那个令使,真的不会误伤我们吗?”
“我对她的了解不多,更多是开拓者告诉我的,那位实力强大的女士,并非本性凶残之人——但她的刀确实凶残无比。克劳克影视公园的惨剧至今还记载在猎犬的档案上。为了修复她挥出的那道恐怖的刀痕,担任临时导演的穹投进了无数心血和钱财,上百个工人耗费数月,才得以基本恢复如初。”
“开拓者怎么什么都当过……”
“既然如此,那她真的会选择杀了贝尔摩德吗?”
加拉赫狡黠地眨了眨眼:“答案显而易见。不过我想,有些人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心安接受现实。毕竟……那个蒙蔽眼睛和心灵的模因病毒还没有得到消杀呢。”
“你的意思是……”
下一秒,漫天刀光淹没了他的未尽之语。
然而,紧接着弥漫全身的并非深入骨髓的疼痛,而是大脑陡然一轻,好似一种潜藏颇深的禁锢锁链被硬生生砍断了,困于水下的精神得到了自由,飞入高空翩翩起舞。
贝尔摩德怔怔地睁开眼,呼吸一滞。
纯黑的海面之上,一轮白色的圆环散发着微光。
“那是黑洞,亦是解救。”
一只戴着半指黑手套、骨节分明的玉手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黄泉看着她,说: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看见了你的记忆。灰暗的记忆深海,始终有一道光,顺着缝隙透了进来。”
黄泉的轻声叙述,和曾经黑天鹅对她心灵的剖析丝毫不差。
“你还在守护他们,就像方才那个自称旧世界、却也拥抱了新世界的女士一般,对吗?”
贝尔摩德已经震撼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想,这样的你不该就此湮灭,不该融没在无始无终的虚幻中。”
“……”
“站起来吧,你我的路,还很漫长。”
她低头不语,像个刚出世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搭上了黄泉的手,一起走向那轮孤寂的圆月,那片未知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