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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他想逃开那些仿佛能直接烧穿骨头的鞭子,却怎么都逃不开。
他不是不知道燕拂衣对他好,他很知道这件事,从前世就知道……只是,那好经年日久,便被不知道珍惜地遗落在身后。
他竟开始觉得那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从而不再对此觉得感激,偶尔还会因娇纵而厌烦。
没错,燕庭霜总觉得自己活得不自在,为得到什么东西都得如履薄冰,可唯独在燕拂衣一个人面前,他竟是被无条件宠爱的,可以娇纵而不讲理的。
可从来没什么理所当然。
上一次见到的时候,燕拂衣已经不理他了。
燕庭霜永远不能忘记那个画面:燕拂衣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仿佛磐石般决绝的背影。
最后燕拂衣回头了,可那只是因为李浮誉,而不是因为他燕庭霜。
他如今坐在这条布满冰雪的小径上,才发现这里竟这么窄,这么冷,那么在他剥夺燕拂衣的灵根的那一晚,他该有多难受。
燕庭霜周身都被抽得血迹斑斑,可越是疼痛,他的手越是抠进地上细碎的冰石,被锋锐的棱角割出血来,竟都恍若未觉。
或许是意识渐渐抽离的缘故,他在想:
燕拂衣那一夜,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在他为自己获得的新生而欣喜若狂,连一丝最卑微的关切都没有分出来,给那个被自己剥夺殆尽的兄长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
或许就连燕拂衣,也会在那样的时刻流泪吧。
那远隔时空的泪水突然间仿佛熔炼的岩浆,毫不留情地滴进燕庭霜以为自己早已舍弃的、那么小一丁点,却仍旧柔软的心上。
好痛……好痛啊。
原来毫无防备地被攻击软肋,会有这么痛。
可燕拂衣还只有那么小一个的时候,好像就已经对各种各样的伤害都习以为常。
他似乎永远不知道躲避,永远不知道藏在别人身后,也不会袒露出柔软的肚皮示弱,即使还是一个幼崽的时候,就那么又傻,又倔,用稚嫩的肩膀承担起远超承受能力的责任。
谁要他那么好,真傻。
有人将石头丢过来。
或许不是石头,毕竟都是修仙者,那可能是一道道并不致命,但满含愤怒与敌意的攻击。
那些弟子们,他们或许是真的曾崇敬爱戴过燕拂衣,而其中的一部分也或许,只是想证明做得最错的,并不是自己。
曾经,也有人那么用石头丢他们。
燕庭霜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间了,大概只是从家变到昆仑的那三年之中,某个很寻常的日子吧。
他们那时还都那么弱小,都没多少保护自己的能力,燕拂衣虽然已经引气入体,可到底年幼,并不是任何一个成年修士的对手。
他们真的一起遭遇过很多,也被当时尚且立场相对的妖族捕猎过,也被四处抓获炉鼎的邪修囚|禁过。
他的哥哥总护着他,有时即使是在围攻来的无法抗衡的对手面前,有时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恶意与危险。
他就像一把小小的又刚劲的伞,总撑在燕庭霜头顶上,拦住雨点一般降落的石子和拳头,还会宽慰地对他微笑。
还有几次,他们好不容易从那些地方逃出来,又快被追上,燕拂衣便会将他用力向前推去,让他先跑。
他说:“小霜不要怕,别犹豫,往前跑,别回头。”
他便真的,一次都没有回过头了。
怎么会有我这样的人呢?
燕庭霜心想,为什么好人总没有好报,总是自私卑鄙的恶徒窃居高台,他如此,商卿月如此,李安世如此……这世界上在燕拂衣的庇护下黯然度日的伪君子,大抵如此。
没有什么天雷从头顶劈下,他们只要掉几滴假惺惺的眼泪,或如李清鹤这样,将自己视作正义的复仇化身,仿佛那样就能赎清他们自己的罪。
燕庭霜突然低低地笑起来。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笑越是放肆——两辈子加起来,燕庭霜从来也从不曾这样放肆过,可这样的感觉,竟也好快意。
打吧,你们即使打死我,也不比我的罪轻。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罪,而唯一无罪的人,被献上世界的祭台,再也回不来了。
燕庭霜听见有人问——那细小的声音竟如此清晰地钻进他不断嗡鸣的耳朵:
“清鹤师兄,大师兄他,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燕庭霜的笑更诡异,他没有听见李清鹤的回答。
他知道那感觉,简单的几个字就像烧红的硬块一样抵在喉口,硬是说不出一个字,甚至没有残留的缝隙能呼吸。
他们会在这样的阻塞之中痛苦地窒息,他们活该。
“你以为,”燕庭霜发现,他竟然又能说自己想说的话了,“李清鹤,你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或许不是因为药效过了,而是因为这些分明也是真话。
再公平、正确不过的真话。
“李清鹤,现在不是你怯懦地躲在虚假的记忆之后,为了李浮誉的死而报复他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