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



  邹惑挣脱那些大妖的护持,从李清鹤让开的空隙,一溜烟就钻了出去,消失在昆仑无边的山脉里。

  周围站着的昆仑弟子,连带那些修为高强的长老,竟也都就那么看着,并没人出手拦一下。

  蝶妖犹豫了一下,将一缕青色的妖力纵入远处,遥遥感知着少主的生命安全,也就站在原地,没再管了。

  她又挂上那副官面上的客气表情,对李清鹤说:“给昆仑添乱了。”

  李清鹤扯一扯嘴角。

  他实在没力气说什么话,可对方看着他,见邹惑走远了,听不见了,便开了口,像是好奇。

  “恕我冒昧,你们都对这件事情反应这么大,想来他对你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李清鹤的喉结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蝶妖便继续说:“既然如此,当初就没有想过,对他好一点吗?”

  “……”

  李清鹤抬起眼睛来,他的眼中已满是血丝,逼视过去蝶妖清澈的眼睛,又被那其中的情绪冻出一个寒颤。

  “李少君前日闯入我们万妖谷,带来那个萧风,好像也只是为了给那位拂衣道君,讨个说法。”

  “可即使萧风是始作俑者,你们每个人当时,难道没有往烧死殉道者的柴堆上,添一把火吗?”

  “将造成结局的罪责推给自己之外的每一个人,发发疯,再往死里惩罚作孽更多的罪人,就会感觉自己身上的罪孽,减轻了一点吗?”

  一个人,胸怀清华,光风霁月,什么恶事都没有做过,怎么就会被推到千夫所指的地步,让这么些人深信不疑,人人得而诛之?

  但凡是个有正常感知力的人——这些人类,难道不是一向自诩比他们妖更知道道德,懂得明辨是非的吗,怎么就会那么轻易相信旁人的构陷,人人落井下石,到发现一切都做错的时候,再各个哭天抹泪,拼命证明别人要更罪大恶极一点?

  蝶妖私下里,带一点主观色彩判断,觉得除了她们妖尊陛下当时的怒火情有可原,其他这些人,实在是莫名其妙得很。

  她说完这些话,也觉得周围的空气无端骚动起来,那些一直静默站着的昆仑弟子们、长老们之间,沉默的情绪似乎已经集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形成一种似有若无的嗡嗡声,就像有无数人在小声说话。

  “李少君,我们妖也都有最重要的东西、最喜欢的人。对于我们陛下,她对我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即使她让我去死,我也绝无一秒的二话。”

  蝶妖说:“可我还有一个最亲的姐姐,即使是陛下令我杀她,或说得更极端些,即使她真的会做出什么愧对天下人的恶事……我也愿意与她与天下为敌,哪怕一路逃亡,哪怕最后死在一起。”

  “如果她是罪人,”蝶妖说,“我就只是罪人的姐妹。”

  李清鹤的手抖得谁都能看见,他几乎不会呼吸了,那些话好像剥夺走了他身边的所有空气,让他赤|身|裸|体,被展示在一片再也无法隐藏的真空里。

  “李少君,”蝶妖好像终于找到了一吐为快的机会,一点都不给昆仑留情面,“你们这些人里,至少有一些,是知道他曾被指责的那些罪责,不全都是真的吧?”

  这其实很容易想明白,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的,发生的所有的那些事里,确有一些是萧风在背后策划,可他没那么大能量,很多时候,他不过是起到一个推手的作用。

  而这些人,他们之所以如今如此后悔,之所以“醒悟”得这么快,无非是因为他们本来就知道燕拂衣是个怎样的人,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做出那些事。

  蝶妖自己并不认识燕拂衣,她没跟那个如今天下皆知的剑修相处过,可从他的事迹里、从少主偶尔喃喃的过去里,甚至只是从当日随着陛下来到昆仑扪心台,惊鸿一瞥的天雷刑里。

  那次消了气之后,连陛下竟都私下会与她疑惑:卿本佳人,怎会为贼?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那是一个太好太好的人。

  那么好,又那么对在意的人毫无防备,以至于被作为祭品摆上圣坛,刀斧加身,都会柔声劝围观者不要害怕。

  他这样做恐怕早已成了习惯,照顾别人也早成了习惯,以至于在最狼狈的时候,都会承循旧时余习,下意识把每个人、甚至路遇的可怜小妖都护在羽翼之下。

  而那些人也就习惯了他的保护,将那当做理所应当、司空见惯的事。

  一旦那个人被他们折磨到再也无法继续付出,再也无法继续提供荫蔽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会产生埋怨,怨他做的,还不够多。

  蝶妖摇了摇头。

  “或许也只有守夜人,能在你们这些人身边长大,仍能长成今日的样子。”

  她慢慢后退,看李清鹤被她说得抬不起头,看周围安静的昆仑门人无一挺身驳斥,露出一丝浓浓讽刺的笑。

  “陛下一直不愿让少主再来昆仑,是实在很害怕,你们这雪山峰峦中藏了什么蛊,能将人都变得无心无血、无情无义,变成比魔更可怕的怪物。”

  第73章

  李清鹤脸色惨白, 全无血色,他站在云之巅前的广场上,顶着周围那些弟子们复杂难明的视线, 突然脸上又染上一阵潮红, 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可那些妖仍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昆仑的人也都安静得吓人,他仿佛是一个在已经冷场的台上努力吆喝,却悲欢离合都无人在意的滑稽戏子。

  他的眼珠漫无目的地转动,也不知自己是在找什么。

上一页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