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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霍夫人在一旁心疼抹泪:“终于醒了,你昏迷的这三日当真吓死娘了!”
苏吟动了动苍白的唇, 嗓子已被烧得沙哑:“女儿对不住母亲,叫您担心了。”
说完又问, “我昏睡时仿佛听见晞儿在哭,她人在何处?可有用膳?”
“用过了, 陛下哭累了,方才已睡下了。”霍夫人忙道,“满宫都是伺候陛下的人, 你无需操心,好生养病要紧。”
陛下?
宁知澈心神复杂。
果真是梦, 晞儿这时候至多四岁,他怎会将这般小的女儿推上皇位?
苏吟这才放下心来:“多谢母亲。”
霍夫人无奈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是张口多谢闭口对不住的?骥儿非我亲生,在我面前都不似你这般生分客气。
宁知澈时至今日听见谢骥的名字仍会觉得憋闷,守在榻沿的鬼魂闻言原本纯白的魄体更是直接变黑了一些。
苏吟蹙眉:“阿弟得知先帝驾崩,前些日子无诏回京,入宫求见于我。消息虽压了下来,但阿弟和离五年都未再娶妻,此事人人皆知,先帝一去,外头便又开始议论起我与他当年那段过往来,都传到晞儿耳朵里了。母亲既与阿弟亲近,有空便多着人送信去北境劝一劝他,叫他早些娶妻生子,如此不论于他还是于我都好。”
宁知澈心中烦闷愈盛。
好在他余毒已清,否则就算没有做这梦,他也能猜到谢骥听见他这么早就死了该有多高兴,即便苏吟已说过会为他守寡,但一想到苏吟会在没有他的余生里被别的男人百般惦记纠缠,他就觉得憋屈至极。
“骥儿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倔驴一般!莫说劝他娶妻,我连个美婢都塞不进他屋里。”霍夫人发愁道,“我也急着呢!骥儿不肯再娶,日后侯府的家业都不知交到谁手中。”
宁知澈听罢气得忘了这只是个梦,和鬼魂齐声骂了一句无耻。
不肯娶妻不就是奢望有朝一日苏吟还能回到他身边?
只可惜苏吟已亲口说过要为他守身,莫说他已不会再早死,即便他真死了,苏吟也绝不会再嫁。
说到此处,霍夫人忍不住道:“不过娘说句实话,骥儿再好也终归只是个外人,定北侯府这一脉只你一个女儿,你却已身入皇家。娘一想到咱们侯府这么大的家业只能拱手送给一个收养的孩子,心里就堵得慌。养孙哪有亲孙好,若是你当年和骥儿生个孩子留在谢府……”
宁知澈难以相信岳母竟说出这种话来,膛间顿时腾地一下燃起道道怒火,一时间竟不知是该自责将岳母梦得这副模样,还是疑心梦外的岳母私底下是否也这般想过。
只要有孩子就一世都牵扯不清,天知道那三年他有多怕听到苏吟有孕的消息。原配丈夫本就难忘,更别提还是个曾救苏吟于困顿的原配丈夫,若苏吟那时候真怀上了谢骥的骨肉,原配丈夫加上头胎生的孩子,她怕是一世都无法割舍了。
一旁的鬼魂比他还要震惊愤怒些,骇人的黑雾不断从身周蔓延,直到听见苏吟开口。
“母亲怎又说这种话!”苏吟急得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都被咳出三分血色来,“我怀上晞儿时才刚与谢骥和离,连皇祖父都曾疑心过晞儿不是宁氏子孙。先帝好不容易才平息众议将晞儿立为新君,如今您的外孙女尚未亲政,连皇位都未坐稳,您却在宫里说什么我和谢骥生个孩子……这话若传出去,那帮老臣不仅要弹劾谢家不敬天家,怕是还会旧事重提,再疑心一遭晞儿的血统!”
霍夫人呆呆看着苏吟:“昭儿……”
苏吟嗓音哽咽又嘶哑:“若非我当年改嫁谢骥,先帝体内的余毒早在七年前就已清完了;若非我事事顾念谢骥,先帝当年便不会与我决裂,以致余毒侵入五脏六腑,再无转机。先帝就是因我与谢骥的事才会刚过完二十八岁的生辰便早早驾崩,如今您还说这种话,岂不是在诛我的心么?”
这个梦虽荒诞,却诡异地让人觉得真实,处处合情合理,就连女儿做皇帝,细想之下都不是不可能。
若他体内余毒未解,便只能在三四年后驾崩,要是将皇位交给三皇弟,虽然三皇弟与他是一母所出,大抵会善待他的妻女,但世事难料,与其赌三皇弟的人心,不如多费些心力,直接将权柄交给自己的孩子。
鬼魂听了苏吟这番话,周身的黑雾瞬间散去,见她又是咳嗽又是落泪,顿时心疼地抬手想给她擦脸:“眼睛还敷着药,不能哭了……”
“好好好,是娘错了,不提了不提了!”霍夫人忙给苏吟拭泪,“太医说你这眼睛不能哭了,快快止住。娘只是一时糊涂才说了句不该说的,以后再不提了。”
苏吟平复了好一会儿,语气沉缓:“母亲已是第二回说这种话,今日到底是一时糊涂,还是见先帝胸襟宽广,留下遗旨许我再嫁,便起了心思,盼着我哪日能为谢家繁衍子嗣,欲要出言试探于我,您自己心里清楚。”
霍夫人脸色一变:“昭儿,我……”
“先帝已将整个天下都交给了您女儿和外孙女,谢家虽不能由亲生子孙继承家业,但作为太后的娘家、皇帝的外祖家,尊荣必不会少。世事难两全,您与我都要知足。今日之后母亲若还这般拎不清,就别再唤我昭儿了,像祖母和几位族兄那样恪守君臣之仪,改口尊称哀家太后娘娘便是。”言毕,苏吟抬头沉声道,“来人,送老夫人回府。”
霍夫人似是从没见过苏吟对她冷脸,当下不敢相信地看着苏吟,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却被女官半恭敬半强制地即刻带离正殿。
内室只剩苏吟一人,她抱着灵位发了会儿呆,半晌,抬手一字一字抚摸灵位上刻的“先夫宁知澈之位”,喃喃道:“不许生气,我已与母亲说清了。”
宁知澈的心蓦地一软。
苏吟话里话外都护着他,他纵是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