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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丰帝也遣太医去治过,可就是不见好转,而每每永丰帝问及,封令铎都只会摇头说一句“无碍”。

  永丰帝无奈道:“朕听说近日来朝政繁忙,你整夜都宿在参政堂,怕是忘了添衣了吧?”

  封令铎愣了愣,倒是没有否认,只道:“都是臣的分内之事,皇上不必挂心。”

  对面的人叹了口气,语气中的关切并不掺假,“你身为一

  国之相,手上政务本就多,该放手的,也要放给下面的人去做,不然朕每年给他们发的那些俸禄,不是白养一群米虫?”

  封令铎心头微凛,仍然笑着应了句,“谢过皇上关怀,臣知道了。”

  永丰帝不好再说什么。

  一旁的常内侍见状,赶紧命人将一碟热气腾腾的麦饼给端了上去。

  “皇上、封参政,”他对两人行礼,道:“这是今秋新收的麦子,看见封参政在,御膳房现蒸的,您尝尝看?”

  澄黄的麦饼甜香诱人,封令铎微怔,倏尔忆起自己与永丰帝的相识,便就是源于这样一张麦饼。

  那是天福十四年的冬天,封令铎接旨往青州上任。

  彼时恰逢旱灾,整个中原黄河以南有将近一半的州县颗粒无收。

  百姓们没了活路,纷纷出逃,一路上饿殍遍地,易子而食,惨状堪称触目惊心。

  经过梓州城的时候,道路早已被逃难来的流民堵住,梓州知州怕流民入城扰乱治安,便派官兵在城门口拦着。

  封令铎拿着路引等候入城,也是此时,他发现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处流民营外似乎起了骚动,一个身着青衫的郎君被人围着,与其说是施舍,不如说是抢劫。

  守城的官兵也看到了,可他们根本不想管,眼看那郎君所有的家当都被抢光,下一步就是被流民给活撕了,封令铎实在是无法坐视不理。

  于是他抽出腰间长剑,难得路见不平了一回。

  可是人救了才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同他家一样,从上京被贬到益州的尚书左仆射宋济的长孙,宋胤。

  同样是天之骄子,心高气傲的郎君谁也看不上,一朝被贬到个山远水远的地方,宋胤性格大变,简直可说是孤僻。

  故而宋府和封府虽说在益州就隔了堵墙,可两人直至如今,才算是正经地第一次见面。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封令铎将自己的盘缠分了一半给宋胤这个拖累,又带着他走了数十里路,才寻了处不花钱的破庙歇下。

  那一夜,破了一半的房梁上星汉灿烂,葳蕤的篝火旁,封令铎臭着张脸灌下一口绿蚁。

  “自己都顾不上了还管别人,”封令铎语带嘲讽,手却伸过去,将喝过的绿蚁和半块麦饼递给了宋胤。

  反正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人看过了,宋胤也没了往日的矫情,伸手接过封令铎递来的酒,一脸不屑地道:“舍身饲虎、喂鹰救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今日只要能救一人,也算是我功德一桩。”

  言讫,猛灌一口浊酒,又立马被呛得咳嗽不止。

  封令铎笑起来,盈盈火光映上宋胤清俊的眉眼,他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白净的书生有趣。

  许是两人本就年龄相当,又许是那一晚的风和酒都太烈,篝火燃了一夜,封令铎也就这么坐着,听喝醉的宋胤谈了一晚四海清平的梦。

  “长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也!”

  时至今日,封令铎依旧记得火光下,宋胤举杯笑诵《离骚》的场景。

  他说他最喜欢的是“丰”字,五谷丰登、物阜民丰、丰亨嵛大……

  他说以后他要是当了皇帝,要以“丰”为自己的年号。

  永丰永丰,食足衣充。

  长河浩渺,稻香拂风。

  彼时的少年没有钱、没有粮、甚至连一身衣裳都给人扯去大半,空有的只是一腔孤勇。

  而封令铎也是后来才知道,这颠覆乾坤的痴梦,原不是只有宋胤一个人在做。

  它就像落入柴薪的一点星火,点亮了封令铎心中那点从未察觉的隐望,心甘情愿地追随。

  “恪初?”

  一声呼唤让封令铎回神,永丰帝将案上麦饼推过去,对他道:“尝尝看。”

  封令铎应是,净手后拿了一块。

  对面的永丰帝咬下一口,“一晃多少年过去,朕都快忘了当年那半块麦饼的味道了。”

  封令铎笑到,“破庙里的麦饼又冷又硬,哪比得上这个。”

  “可是朕还是最怀念当初的那个味道。”永丰帝缓下声音,“你我相识多年,有些事,我便不与你绕弯子。”

  他不着痕迹地将那个“朕”换成了“我”,是已然放下帝王的身段。

  “你过了今年就二十有五了,”永丰帝叹到,“寻常男子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儿女绕膝,你呢?不说儿女,天凉了身边连个添衣的都没有。”

  永丰帝顿了顿,继续道:“你我兄弟这么多年,我的心思你向来清楚。了了那个丫头从小就喜欢跟在你屁股后头,我不信你这七窍玲珑的心思,连这都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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