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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陛下信任,还能在面前为程豫瑾多说上些话,裴筝不想把这层平衡打破。

  “大将军早些安歇吧,我还要进宫一趟。”

  青铜冰鉴里镇着的梅酒泛起细密涟漪,映出横梁某处新结的蜘蛛网,网上悬着片带霜的鸦羽。

  “这么晚了,丞相还要进宫?”

  裴筝要他看看天色:“只怕是太早,不是太晚了。这般时候,宫门一开,我正好去给大长公主请安。”

  与丞相告别后,望着面前的酒盏,程豫瑾又倒了一杯。

  前来收拾的卫安见状,连忙上去撤了他的酒盏:“大将军,你有孕在身,实在不宜多饮啊。”

  手中突然空了,程豫瑾不满道:“怎么,你也要缴了我的吗?”

  “属下不敢,大将军您这个样子,陛下会伤心的。”梆子声被风吹散在檐角铁马零丁的呜咽里,卫安眼中的大将军应当是按剑立于帐前,而不该是如今微晃的身影。

  “卫安,你有没有觉得是我太纵着她了?才让她现在敢对我如此。”

  “大将军,您的意思是……”

  程豫瑾手背抵住额头,颇有些醉意:“我以为,她只是跟我闹脾气罢了。公私不分,国事家事混在一起。国大于家,我以为她终会明白这个道理。”

  “大将军,人的感情怎么能区分的那么清清楚楚呢?”卫安搀扶住他,又倒掉剩余的酒,将他扶回房中。

  程豫瑾按住他的手,道:“卫安,你已是独当一面的将才了,我还要你做这些事情,委屈你了。”

  他越这样说,卫安心里越是擂鼓不停:“大将军千万别这样说,若没有大将军提携,哪来奴才今日。奴才为您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我知道你的心,不是说过了,不要再自称奴才了。”

  “是。”卫安这才把口中那声“主人”咽了下去。

  ***

  白傲月的指尖抚过虎符背面的铭文,低笑渐成哽咽,泪灼透衣领:“如今这大夏,我倒分不清是白家的还是程家的……”

  隆冬时节的祠堂,弥漫着潮湿的朽木气息。白傲月跪在姐姐凌月灵位前擦拭,国师陪在一旁。

  雪粒在槛窗的冷金砂格纹间堆积成棱,将远处更鼓声滤得如同蒙着鲛绡。火盆突然爆出几点幽蓝火星,照亮镇纸下压着的军报。

  近三年来金木水火土的日支、时支都算出来了,十个月一胎的话,满打满算一年也就赶上一次。

  白傲月颇有些焦虑,忽然听见身后环佩叮咚。青铜灯树将大长公主的影子投在绘有朱雀纹的梁柱上,她怀中抱着的紫檀木匣泛着幽光。

  “姑姑身子不好,怎么到这儿来了?”白傲月正要起身相迎,大长公主押着她一同跪在了祠堂正中。

  国师见状,便先行告退。

  大长公主在他关上门后,立刻问道:“你当真是为了国事,罢了他的兵权?”

  白傲月无从否认,她的确是掺杂了许多个人感情。

  程豫瑾就从没将她当作陛下看待,更别说,是他的妻子。

  “你真是越发出息了,国事私情岂能混为一谈?你姐姐临终,是怎样的委以重任。你没收了他的虎符,那十万精兵,就听你号令了?”

  大长公主跪坐在蒲团上,打开木匣的动作惊醒了沉睡的守宫蜥蜴。白傲月盯着匣中,什么都没有。但这个匣子,她是认得的。是从前凌月宫中,盛放虎符用的。

  大长公主指尖抚过匣身裂缝中干涸的血迹:“她将你交予豫瑾时,攥着你的手劲大得吓人。”

  白傲月盯着地上合成完整虎符的阴阳两片,忽然想起那年平州决战,程豫瑾将虎符交还姐姐时说:“此物合则生,分则死。”

  “你如今是,全都忘了。”

  “我没忘!”白傲月起身,望着大将军府方向,“姐姐也说过,我为君,彼为臣。他自然该俯首于我。”

  “啪——”

  脸上猝不及防挨了一掌,白傲月不可置信地望向大长公主。

  “你这糊涂东西,胡闹够了没有。‘君’是心中的君,‘臣’是做给外人看的臣,你收了他的兵符,平州前线要是反了怎么办?”

  “姑姑你不知道……”

  “好了,不必与我多说,你要做的,是将这虎符送回去,好好跟豫瑾多说。你们大抵是生了什么误会,不管怎么说,滴血验亲也验过了,既然孩子是你的,这心里还有什么好别扭的?”

  白傲月站在原地不动。

  大长公主见她这副冥顽不化的样子,着实被气着了:“本宫年纪大了,管不着你了,好好好,本宫这就去吃斋念佛,再也不问世事。”

  白傲月这才上前搀了她:“姑姑您别气,朕去就是了。”

  ***

  三日前刚走,今日便巴巴地将虎符送回来,朝令夕改,她这个皇帝当得可真窝囊。

  三日前,她下了那道诏书:前方十万精兵,谁若抗旨不回,就地格杀。饶是如此,居然都召不回她的亲兵!

  反倒让孟虎上了道折子,说大将军现在身子不便,还请陛下三思。

  这次她来,不在正殿,直接去他卧房外面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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