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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妇人面容柔和,声音也是温蔼:“快到了快到了,傻春不闹,乖——”

  “那……那赵家阿姊来不来?”

  “来来——大家都来。”妇人笑着抚了抚傻春的头。

  傻春呲着牙直乐:“都来好,都来陪傻春玩!”许是站的时间长了些,他交换了一下支撑身体重量的腿。曾经被打断的左腿经过细心的调养,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惨状,只是在阴雨天气还会叫嚣着酸胀一阵儿。不过这对于傻春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一旁的小娃娃盯了傻春半天,肇庆城里的孩子谁不识得这个日日在街上胡混疯玩的傻大个儿?他压低声音,对着领着自己的外婆耳语:“阿婆,缺牙耙是谁啊?”

  那阿婆曲了曲身子,尽可能贴着外孙的耳朵,小声解释道:“缺牙耙,就是咱们圣上。”

  小娃娃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缺了一颗的门牙,牙肉酸涩,昨日里被阿爹用门框带着线硬扯下来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原来圣上也掉牙齿啊!

  小娃娃心中暗道。

  那小娃娃舔着牙床偷乐,那老妪的脸上却略带愁容。自上月起,宫里便传出了消息,说是圣上要随赵将军一道北上,御驾亲征,讨伐建奴。而三日前,由圣上御笔书写的告文便贴在了朝天门的城墙上。而今日,便是圣上与将军一同登楼,誓师北伐的日子。

  肇庆城的百姓们随圣上和将军打了那么多次仗,守了那么多次城,照理说是绝不畏惧战争的。

  可是——

  老妪下意识地望向永明宫的方向。

  今日之后,那热热闹闹的宫里,就该空了吧……

  北伐之路何其艰险,今日一别,不知到何时才能再见那一身红衣的赵将军和永远温和笑着的圣上呢?

  老妪陡然起了心酸,攥着小外孙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时,人群起了一阵骚动,披云楼上现出数个人影,为首的女子红盔红甲,正是明州军的主帅赵明州!汹涌的人潮向前漫溢了数米,直挤到墙垣处。个头儿矮小的娃娃已经被自家的大人扛到了肩上,个个拧腰挪腚,兴奋地挥着手。而在看到赵将军身后之人明黄色的龙袍时,人群肃重地凝了一下,紧接着众百姓呼啦啦跪拜下去,山呼万岁。

  在肇庆百姓的心中,朱由榔和赵明州都是特别的存在。赵明州自不必说,她的出现打破了万千不可能,突破了性别和身份的桎梏,让人高山仰止;而永历帝朱由榔就更为复杂一些,一方面,他是不容逾矩的天子;另一方面,当他带着百姓们冲出肇庆城,当他拥挤在码头的人群中等待明州军归来,当他穿着再平常不过的麻布衣,和小太监一起为守城出力,那一刻的他又实在是与天子这一身份相去甚远。所以,在百姓们依照惯性下拜的同时,还是不自觉地抬起头,望向他。

  “众卿平身——”几乎是在百姓跪拜的同时,城楼上的小德子就在朱由榔的示意下扬声道。

  众百姓又呼呼啦啦地站了起来,仰头看向城楼上的人。

  此时,被众人注视着的赵明州也难得手心沁出了汗,她知道,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催促着,推挤着她向即将到来的分别靠近,而这一次分别同过去迥然不同。她们即将离开这座建设得近乎完美的城郭,踏上布满荆棘又全然未知的道路。她要带走他们的天子,陪自己去和满清和天道,做一个了断。

  赵明州清了清嗓子。

  “诸位姊妹兄弟,叔伯婶娘,圣上让我代他同大家聊几句——”赵明州的声音清晰而和缓,倒真像是同城下的百姓们闲话家常,“从昨天晚上起我就在想,到底与大家聊些什么。大家都清楚,北伐在即,圣上将御驾亲征,同明州军一道讨伐北寇。出征前夕,我知道大家心里都舍不得……”

  无数张仰起的脸,被晨光照亮,熹微的阳光在他们的眸子里跌跌撞撞。

  赵明州抬起手,向城外的西方遥遥一指:“前些日子,咱们西面这座山起了山火,将山腰一带密密匝匝的古树都烧尽了。”

  “可是今天,巡逻的姊妹告诉我,那山上又现了绿意。那绿色是从何而来呢?便是那些烧毁的古树下未长成的小苗。自然界就是如此,每当古树葳蕤,抢占了过多的阳光与土壤,让新生的树木再难生存,便总会起一场山火,烧掉那些尾大不掉的冗余,烧掉那些遮蔽天空的枝叶,将更多的空气,水分,阳光还给新生的树林。”

  “树如此,人亦然。”赵明州向前踏出一步,整个人倾身向下,看向那无数张仰视她的脸。“我知道有些人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要放弃固守肇庆,踏上北伐这条不可预知的路。那是因为——那些人,那些树,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掠夺着我们的资源,土地,金钱,甚至儿女的北寇,实在是太多了。为了能堂堂正正的抬起头,为了能坦坦荡荡的喘口气,我们死了太多人,而接下来,我们还会付出更大的牺牲——”

  赵明州深吸一口气,那城下成千上万双动容的眸子,让她的声音也有了颤抖。

  “可是,为了那些已经出生或者尚未出生的小树,必须要有那么一场山火。我们——就是那一场山火。”

  “没有人生来高贵,没有人活该卑微,若有人想剥夺我们自由生存的权利,那我们就该让他们看看——”

  “我们的怒火!”

  橙红色的日头终于跃出了山梁,让苍白惨淡的天色为之一振。那被山火付之一炬的群山,在那片沉重浑浊的灰色之下,浓烈夺目的绿冉冉而升!

  朱由榔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向着城下人潮振臂高呼,如同一面高擎的旗。他知道她要烧掉的究竟是什么,不仅仅是作为侵略者的满清,不仅仅是作为压迫者的权贵,更是那

  些自古以来便束缚在人们身上的枷锁。

  祖宗成法,三从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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