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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云压城,暴雨倾盆,将战场浇成一片混沌。涌金门城头的清军箭楼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箭矢裹着水汽呼啸而下,钉入泥地的瞬间溅起浑浊的血花。明州军的火铳早已哑火,士兵们弃了长铳,以盾牌结阵,顶着箭雨向城墙推进。泥浆没过脚踝,每一步都似在沼泽中挣扎。
无论是城楼之上誓死守城的清军,还是城墙之下舍命向前的明州军,每一个人都被雨水浸透,在初春的冷风中打着寒噤,立在阵前的赵明州也不例外。
她感觉自己已经处于失温的边缘,但还是不管不顾地随着大部队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三月廿八,她们必须在今日攻下赣州城,砍下多铎的头颅。
“将军,云梯全被砸断了!”李攀抹去脸上的血水,嘶声喊道。
赵明州凝望城墙——清军将滚木礌石浸了火油,即便大雨如注,仍能借重力砸碎云梯。负责此次守城任务的是大名鼎鼎的三姓家奴吴三桂,不得不说,他的名垂青史也并不仅仅是因为背叛,至少这场攻城战打得比之孔有德那次,要艰难得多。
赵明州紧盯着那片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城墙,突然目光一凛,注意到城墙西南角因雨水冲刷露出一截朽木。
她眼睛一亮,挥刀直指:“集中兵力攻西南角!拿断龙钳来!”
断龙钳的制作工艺在这个年代极为复杂,仅成型数十把。随着赵明州的一声令下,数十名肩抗断龙钳的明州军便集结到她的身边。
赵明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即便战事焦灼至此,她的脸上依旧有着令所有人都安心的平静与自信。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过一阵紧似一阵的滚雷声:“诸位兄弟姊妹,赣州城难破,但并非不可破,今时今日,便是我们为身后的百姓赴汤蹈火之时!”
“跟我一起,用断龙钳把西南角的城墙凿开!”
李攀紧抿着嘴唇,咬紧牙关。一军之将以身涉险是战场上的大忌,这一点作为明州军的副将她再清楚不过。可赵明州的为将之道却偏偏是站得最往前,冲得最无惧,方才得了悍不畏死的“美名”。她比谁都知道,劝不住她。可是……
正在李攀焦心的当口儿,一道如同豹子般矫捷的身影猛地冲了过来,往背向众人的赵明州身上轻轻一撞,再接一个前滚,明州背在身后的断龙钳就被那人抱在了怀里。一套动作下来,利落干脆,迅捷非常,饶是赵明州都没来得及反应。
那人回转过头,冲着赵明州展颜而笑。雨水顺着轮廓俊逸的眉骨砸进眼底,少年微扬的眼角褪去了青涩,竟是多了些明州不熟悉的动容。
“阿姊,有我在,这事儿还轮不到你,”齐白岳将目光从赵明州惊愕的脸上移开,高举手臂,“大家随我冲!”
众人轰然应和,少年不待欢呼声落下,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向城墙。赵明州只见清军的箭矢追着他的背影钉入城下的泥淖之中,少年在疾奔中猛地伏身,便消失在漫天的雨幕中看不真切了。
“齐白岳!”赵明州的心头一颤,胳膊却已经被李攀紧紧箍住。
“将军,大局要紧!”
赵明州双眉紧蹙,死死盯着齐白岳身影消失的方向。然而,那里除了铺天盖地的雨水之外,再也没有了少年义无反顾的背影。
突然,被雨水模糊了轮廓的地平线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起初,那声音混杂在雷声中,难以分辨。但随着震动愈发清晰,赵明州只觉自己脚下的大地都在有节奏地颤抖,连城墙上隐约可见的火光都开始诡异地朝东南方倾斜。
李攀松了紧抓着赵明州的手,和对方一同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是……地龙翻身了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由远及近威压而来的山脉。它们蹈雨踏浪而来,撞碎混沌的水雾,层层叠叠,连绵不断的青灰色山峦,以不容阻挡之势,直逼赣州城!
那是——
赵明州紧蹙成川字的眉头逐渐舒展,微微眯起的眼睛在看清那片山峦真身的瞬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他们来了——他们真的来了!”赵明州喃喃着,声音里有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那并不是移动的山脉,那是自遥远的云南跋涉千里而来的象群!
每一只巨象皆身披铁甲,在雨水的冲刷下若上古凶兽的鳞片般灼灼生光。赵明州一眼就看清了那端坐在头象背上的瘦小身影,她长高了些许,一身青色的盔甲几乎和身下的巨象融为一体。她的面容依旧稚嫩,同画像中的般般一模一样。
“曹岁!”明州喊出了她的名字。
端坐于象首的少女眸光晃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想念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称呼,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抱拳回礼:“赵将军,别来无恙。”
赵明州激赏地上下打量了曹岁一眼,方开口道:“曹岁,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曹小将军了,感激的话容后再说 ,咱们今日天黑之前,必须要攻破涌金门,让大军进城!”
“你能做到吗?”赵明州目光坦荡地看着曹岁。
——今日我李定国与赵将军约定,绝不相互攻讦,需当一致对外。
昔日与李定国之约,言犹在耳,而在此北伐的关键时机,李定国一诺千金,送来了大西军攻无不克的象兵。今日,就是他们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象首上的曹岁微扬嘴角,目光透过雨帘,望向轮廓模糊的赣州城:“天黑之前?一个时辰即可。”
曹岁挥舞象鞭,正欲向队伍发号施令,却闻听赵明州道——
“等一下!”
曹岁垂首,只见立在地上的女将眸光斗转,莹然生辉,那是她所熟悉的狐狸般地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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