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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等。”

  扬灵倒是没听说过这回事,想了想也的确如此,便道:“好在是神仙岁月长长,却也不急在这朝暮之间。”

  彤华听见这话,摩挲着杯盏的手指有些僵硬。她尾指落在手镯之上,那股温热的感觉顺着手腕的血液流动遍布全身,如今已经成了自然的熨帖之意,很多时候,她几乎都要忘记此物的存在。

  但是存在的东西,忘是忘,记得终究还是记得。

  她拂开袖,唤仙侍道:“去取酒!我今日要饮到不醉不归!”

  天幕从阳光漫漫,到月色朦胧,灯火千万。席间酒香阵阵,早已将此处熏得微醉,彤华倚着美人靠,捉着酒杯的手指终于失力。

  那只杯落在水中,激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她的头倒在手臂上,就那么倚着亭边闭上了眼。

  她今日心情郁郁,喝得难免多了些,于是扬灵陪她说着话消磨时间,一时也没能收住劲儿。

  扬灵也有些醉了,撑着最后这点清明站起身,打算唤仙侍来送彤华回去。

  但踏步入内的,却并非今日随她一同过来的仙侍。

  扬灵见着来人,迟钝着略怔了怔,随后心中终于大石落地,轻松地笑了笑,道:“步使君,你来接少主吗?”

  步孚尹显然是才从外面回来,片刻不停地就来到了这里。他身上没穿在内廷常见的轻袍,而是换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劲装,袖口都被利落地收紧,长发也都束了起来。

  他披着一身月色走进亭中,灯火煌煌落在他身上,将月色的寒冷都驱散了三分。

  他望了蜷在那处醉眠的彤华一眼,对着扬灵点头示意,放低了声音道:“今晨约定好了要来接她。”

  扬灵笑了笑,道:“难怪呢,方才说什么也不肯走。我也有些多饮了,恐怕有疏忽,便不送少主了,劳烦使君多关照。”

  步孚尹道:“自然,你休息罢。”

  说着话,她自然也不能先走,眼见着步孚尹走到彤华那边,她便略多等了一刻。

  步孚尹一边走,一边将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直接裹到了彤华身上。他伸手在她面颊上轻轻碰了碰,她下意识朝他掌心贴了贴,口中含糊不清地呓语了一句。

  他也没有多耽搁,将她轻松捞起抱在怀中,对着扬灵道别,便带着彤华离去了。

  扬灵一直遥遥望着,仙侍在一旁扶着她,问道:“少君看什么?”

  她一双醉眼蒙蒙,道:“我看水火能否相融,花月是否长久。”

  仙侍笑道:“少君说醉话呢。”

  她点点头,迟滞地应道:“嗯,喝醉了胡说呢。”——

  内宫门口,有云辇来接。但步孚尹摇了摇头,收紧了手臂,径自越过走了出去。从中枢宫门到璇玑宫,从使官殿越过尚丘殿,踩过一阵清幽的花香与月光,再寥寥地走到夙夕殿。

  定世洲神宫本就广大,顺着这宫墙重重走过去,漫漫地用了好一阵时候。

  可是跨进她寝室的房门,月光落在背后,他又恍然觉得,这么长的一段路,仿佛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就从开头越到了结尾。

  衔云和拾雨早对他们亲近的姿态见怪不怪,在旁边一起默契侍候着,提前将床榻备好,打起帘子来等他将她放下。

  彤华一直没醒,她察觉到了烙月雅兰的熏香气息,感受到了环抱着自己的手臂的力量,知道是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于是不安分了一整天的心终于在此时落了下来,那股强悍的酒劲淹没了她。

  步孚尹近近地俯身望了她一眼,她脸色微红,呼吸扑在他脸上,一股带着痒意的烫。

  他抽出手臂要退开。

  可她攀着他肩头的手却又忽然用力,将他以那般姿势定在了原处,如同藤蔓缠木,柔婉却有力,毫无挣脱的机会。

  他觉得自己呼吸有些艰难,身体逼着他想要咳嗽出来,去放肆地掠夺空气。他的双腿脱力,他的双手颤抖,全是他已经感受过许多次、而在这些天里变得愈发严重的那种不适。

  但因为她这般留着他,所以他生生地又忍了下来。他强行遏制住自己身体里神力异常的流窜,艰难地要将它控制成正常的模样。

  他做过无数次了,他一直都能做到。这些年里,他从来没有让彤华感受过任何异样。

  停下啊,停下啊,让他平静地站在她面前,让她看见他好端端地在他面前,哪怕就是这一刻也好。

  彤华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眯着眼望他,钝钝地含糊问道:“回来了?”

  他屈着身,很不舒服的姿势,但他没有动,就这般回应道:“嗯,回来了。”

  “都顺利吗?”

  “都顺利。”

  她点一点头,手落下来,从他颊边划过。她又重新闭上眼,忽略他布满血丝的眼底,应道:“都顺利就好。”

  温柔得能杀人的丝萝终于放过了濒死的高木。

  步孚尹再也没有耽误一刻,对仙侍们丢下一句“好好照顾”,便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尚丘殿。他没有惊动就在院中守花睡下的赤芜,甫一进入室内,便立刻关上门窗,展开结界,下一刻,他捂住心口,跪地不停地呕出鲜血血,艰难地一边喘气一边咳嗽,声音大而枯败,是生命走到最后时不甘不已的那种挣扎。

  他不必苦苦隐忍,开始梳理那股暴动的神力,等它终于平息下来,又在一片安静里空茫地坐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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