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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酌远十分后悔。
比如柳阔高考完找周酌远打架,被周酌远打趴下,周酌远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成熟一点,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于是柳阔改邪归正,重新回去念书,把周酌远当成他的指路明灯。
比如裴鹤在大学里面也成为他的舍友,他对裴鹤非常照顾,为裴鹤两肋插刀,某一天他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裴鹤被坏人调戏,周酌远跳出来保护他,用身体帮他挡住坏人的攻击,然后在裴鹤耳边温柔地说:“我保护你。”裴鹤十分感动,一定要以身相许……
他的幻想在这里戛然而止,可能是非要嫁给他的裴鹤显得太过诡异。
周酌远听到一些声音,好像是周傅轩在说什么都是爸的错,说周酌远是坚强的孩子这次也必须坚持住,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听到祝婉说最爱他,求他不要有事。
原来他是陷入第二层幻想。
他到这个时候,还在渴望父母的爱和忏悔吗?
周酌远有些困惑。
他的意识又开始断断续续,后来还听到周酌礼啰嗦什么小树小花小草,什么送他上学校,都是很小学生的发言。
周酌远感觉好累,好烦,他不想听了,源源不断的窒息感让他非常绝望。
就在周酌远强行安慰自己你马上就死了马上就死了的时候,他听到裴鹤的哽咽声。
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额头,像那天校医院的水滴一样把周酌远惊醒。
贺清澜没有死。
柳阔正在被抢救。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都在努力,只剩下周酌远-
七点五十六分,周酌远终于战胜他的眼皮,睁开一点眼睛。
清醒不代表病情好转,甚至对于病人来说,越清醒越痛苦,可是不醒过来的话,周酌远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裴鹤手指轻颤着捋开他粘在脸颊上的碎发:“小远,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很快就会好起来,相信我。我现在问你问题,你只需要眨眼睛来回答,好不好?”
周酌远望着他,长长的潮湿的睫毛随着眼皮的动作移动。
裴鹤的问题都是渴不渴、这里难不难受、有没有哪里痛这样的,他按着周酌远的意思给人调整了一下姿势,用棉签沾湿周酌远的嘴唇。
八点钟,祝婉进来与裴鹤换班,她扎起的头发有几缕散乱到外面,眼中的疲惫在看到周酌远后变成惊喜,只是很快,她注意到周酌远紧拧的眉头。
祝婉不敢问他是不是很疼、很害怕,她坐下来,轻轻握住周酌远的手:“妈妈在这里陪你。”
周酌远的手指动了动,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裴鹤对祝婉说:“您不用再抓着他,他现在已经清醒了,这样抓着他他会不舒服。”
怎么会不舒服?祝婉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她想反驳裴鹤,却在下一秒看到周酌远要哭不哭的神情。
她像是烫到一般,猛地把手缩回来。
周酌远的眉头果然舒展不少。
祝婉作为他的母亲,还不如一个外人了解他。
她为什么不了解呢?
是因为在周酌远拿着照片给她讲自己成长经历的时候打断他?是因为从不去关心周酌远以前在林家过得好不好?是因为从不询问周酌远有没有受人欺负?
因为她的忽视,周酌远现在不肯亲近她了,以前喜欢在客厅写作业,等她摸头的周酌远,喜欢缠着她叫妈妈,给她送杂七杂八小礼物的周酌远,如今只会讨厌妈妈的亲近。
她是一个很不合格的母亲。
但是为什么不合格的是祝婉,受到折磨的却是周酌远?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插着呼吸管面白如纸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的孩子,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的不公平,明明有错的是他们,难受的却是她无辜的孩子?
祝婉这些日子流的眼泪比过去的几十年还要多,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周酌远立刻好起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抹除周酌远受过的伤害,让他从求生欲不强变成求生欲很强。
裴鹤用湿巾擦拭周酌远额头的汗水:“阿姨,您情绪不能稳定下来的话,还是由我继续照顾小远吧。”
周酌远眼珠转了转,他知道裴鹤已经很累,想说自己可以一个人,但是插着呼吸管不能讲出来话。
他恼怒地瞥了一眼碍事的呼吸管。
裴鹤猝不及防地被可爱到,忍不住勾起一点嘴角,只是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他的笑容很快不见,耐心道:“等医生再给你检查一下,如果有所好转,中午应该就可以撤呼吸机。”
没有事情需要祝婉去做,她也不肯走,固执地坐在里面看她的孩子被别人安抚好,眼睛一次都不朝她看过来。
终于,她在长时间的冷待中意识到,她的孩子并不需要她。
那次周酌远要求祝婉陪读,是他最后一次需要母亲,祝婉拒绝了,于是他再也不要母亲的陪伴与照顾-
周酌远第一次叫爸爸,是在回去周家的路上,祝婉温柔地诱哄他,于是他紧张地直了直身子,先是看向祝婉:“妈妈。”
然后在祝婉鼓励的眼神中,又看向周傅轩:“爸爸。”
彼时周傅轩颇为严肃地“嗯”了一声,这样的反应显然不合周酌远的意,他回家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与周傅轩处于一种不熟悉的状态。